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清明前，苏州同学给我捎来一包碧螺春，足足七八两重。打开三层纸包，芳香扑鼻，其味似花非花，似果非果。茶叶形如条索，色泽银翠，即柔且艳。一看便知地道的洞庭碧螺春。
酷爱喝碧螺春是受父亲的影响。那时父亲教书，我很小，还生活在他们身边。父亲每晚必做两件事：喝茶、备课。父亲一生只喝碧螺春。他喝茶非常讲究，沸水要现烧的。先用沸水把紫砂壶洗净，再倒入大半壶开水，稍凉片刻。父亲说碧螺春是江南弱女子，烫不得。凉水时，父亲总会点燃一支香烟，深深地吸几口。父亲曾告诉过我，这叫“焚香通灵”，让心平静。抽完半支烟，父亲就“碧螺亮相”了。他捏一小撮碧螺春放进紫砂壶，盖上壶盖轻轻摇晃几下。然后再打开壶盖，一股清香氤氲书房。接着，父亲就一个人优哉游哉地喝起茶来。有时还眯上双眼，吟起“清风生两腋，飘然几欲仙。神游三山去，何似在人间？”。
父亲晚上喝茶都会延续很长时间，不坐半个把小时绝不起身。母亲为此没少唠叨。那天晚上，我在卧室练大字，父亲和母亲在客厅吵了起来。这是记忆中父母唯一一次吵架。我跑到客厅，见父亲脸青气喘，嚷着要母亲交出碧螺春。母亲咬定没拿。
激烈的争吵引来了众多街坊邻居，一些人劝父亲声音小点，就半包茶叶，明天重买；一些人劝母亲，多大的事，没有拿，就帮他找找吧。母亲是要面子的人，家“丑”不想外扬，最后还是承认了碧螺春是她藏的。她心平气和地对父亲说：“喝茶时间用来备课多好啊。”“我乐意！”父亲很倔，丝毫不让母亲。
“晚上喝浓茶，你看你的睡眠什么样子了？何苦呢？”僵在墙角的我看到母亲说完，泪如泉涌。母亲一定很伤心。父亲见状，叹了一口男人独有的气，终于软了下来说：“我喝茶正是为了备课。”
整个屋子顿时鸦雀无声，邻居也悄然散去。母亲回到卧室，从灯柜里取出父亲喝剩的半包碧螺春。此后，父亲晚上喝茶，母亲再也没有唠叨过半句。
同学捎来的这包碧螺春是明前茶，纯手工酿制，弥足珍贵。我决定寄半包给父亲尝尝。半年前，我来到现在住的小城，成为一名公务人员。路途遥远，父母没有来过，但心里时刻惦记着我。这次，我特意借来相机，拍下了这里的山、水、林、城，和茶叶一并寄给他们。告诉他们我生活得很好，让他们放心。茶叶和相片是瞒着父母寄去的，想给他们一个惊喜，可一直没有得到回音。
立夏那天，我正要出门，邮递员送来一只包裹，沉甸甸的，寄件人是父亲。我打开包裹，里面装满双黄鸭蛋。定是母亲为我腌的。鸭蛋用卫生纸裹着，一只都没有破裂。在包裹底下，还安然地躺着一小方块。方块用红布包着，显得十分贵重。我颤抖着双手，迫不及待地掀开层层红布，是石头，半尺见方。石头上刻着父亲的行书：
为官者，当学碧螺春。身心皆碧，不沾不染；条索紧结，全心全意；水能澄茶，亦能霉茶。
文/张素